江米人王清明张桂芝无广告小说免费阅读

抖音热推小说《江米人》是网络大神张桂芝创作的都市作品。主角是王清明张桂芝,精彩的无弹窗版本简要介绍:老艺人王清明的一生,展现了民间江米人艺术的兴衰与传统手艺人的坚守。小说既呈现了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又深刻反映了社会变迁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最终呼吁重视与保护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

抖音热推小说《江米人》是网络大神张桂芝创作的都市作品。主角是王清明张桂芝,精彩的无弹窗版本简要介绍:老艺人王清明的一生,展现了民间江米人艺术的兴衰与传统手艺人的坚守。小说既呈现了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又深刻反映了社会变迁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最终呼吁重视与保护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

第二天五更时分,王清明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醒来了。外面的天还黑着,窗外又刮着冷风,他没有立即起床。这段时间太过紧张了,昨晚又没睡好,他感到有些疲乏,躺着躺着,又打起了瞌睡。

就在这时,王清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自己打点好行装,又外出去卖江米人了,正在黄河故道大堤上行进时,迎面蹒跚走来了郭瞎子。两人是老朋友了,突然相见甚是高兴,于是坐下来促膝长谈。正在这时,周围出现了一只只五彩斑斓的野鸡,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有的觅食,有的交配,忽而嬉闹,忽而鸣叫……两人欣喜若狂,郭瞎子扯起嗓子唱起了坠子书,他也即兴以野鸡为样本做起了江米人……正沉浸在兴奋之中时,美好的画面突然被打断,只看到滚滚的黄河水顺着故道汹涌而来,洪水越来越高,大堤最后决了口,受到惊吓的野鸡一只只飞起,并声声哀鸣着飞向了远方……王清明也从梦中醒来了,反复回忆梦境却不得其解。是啊,刚才的这个梦,实在太过奇怪也太过吓人了,为何要做这样的梦?此梦究竟是何寓意?却是难以捉摸的。

正疑惑不安时,一阵幽幽的女人的哭声传来,哭声悲悲切切,撕心裂肺,并随着风儿时隐时现。王清明屏气细听了会儿,后来终于听清,是葛存义的媳妇刘莲花在哭。

张桂芝此时也已醒来,她叹息道:“唉,莲花可怜啊!”又说:“存义上有老下有小,媳妇又是个外地人,他这一走,葛家的顶梁柱可就断了嘞!”

“葛家的光景原本就不好,这样以后就更难过了!”王清明也叹道,“唉,老天爷不厚待命苦的人嘞……”

“咱们可不能跟老天爷学,老天爷无情,咱人间要有情!”王清明说,“葛家是单门独户,在村里本来过得就憋屈,现又出了这样凄惨的事儿,咱们可不能撒手不管,何况咱两家还是干亲的关系!”

“这还用你讲!”张桂芝瞥了老伴一眼道,“这几天,你们男人们在外面找,俺们女人也没闲着,每天都往葛家跑,安慰存义他娘和他媳妇莲花嘞!”

王清明说着就要起床,张桂芝扯了他一把说:“夜门儿黑家回来得晚,天气又冷,恁还是多躺会儿吧。”又说:“都这个年纪了,再不注意,小心弄垮了身子。”

“俺也想多躺会儿,可是这样不好啊,葛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嘞!”王清明解释道,“今天上午,存义的尸体要火化并要发丧。”

“今天就发丧?有些太快了吧!”张桂芝似乎听错了,接着问,“尸首不再多停放几日?”

“已经在水里泡了两天了,都开始腐化有味了!”王清明解释,“按蒋荣水的话讲,横死的尸首带有恶劲煞气,按以往连寿衣都不能穿,必须立即入土,否则多停放一天,就可能多一天的祸害!”又说:“干娘还叮嘱俺,要做几个江米人给存义陪葬嘞。”

“干娘说得有道理,存义生前也喜爱江米人,小时候还跟恁学过了一段时间,算来也是你的半个徒弟呢……”

夫妇俩边说边起了床。王清明洗刷过后来到堂屋,吸了袋烟——可能近日没能休息好的缘故,他感到头有些木木的,需要抽袋烟来提提精神。一袋烟过后,他从抽屉里找出剪刀,从中堂下的茶几上抽出一叠黄表纸,分别剪成十几张衣裳的形状,然后上了阁楼将蜡烛点了,又分别在玉皇大帝、土地爷、财神爷等神仙和先人的画像前焚上香,并把刚才用黄表纸裁剪的男女“衣裳”分别烧了。在烧这些“衣裳”时,他在每个牌位和画像前跪下,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道:“各位神仙、各位先人,今门儿立冬,天气越来越冷了,俺给你们送棉衣来了,你们可要保好暖,千万别给冻着了……”

祈祷过后,王清明又对挂在一旁父母的遗像说:“爹,娘,像今天立冬这样的日子,我往年常不在家,没给你们送过棉衣什么的,俺亏欠你们的太多太多了,这是儿子不孝,现在俺给你们磕头了……爹啊、娘啊,咱这一家走到今天并不容易,俺也知道你们到了那面也常挂念着,恁可要继续保佑这一家人啊……爹啊、娘啊,我还想告诉你们,俺晚几天还要外出去卖江米人的,你们要保佑俺的江米人有个好光景啊……爹啊娘啊……”

今天一早起来时,王清明就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刚才在阁楼上烧香跪拜,起身时又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坚持住了。下到堂屋后,他又吸了一袋烟,精神稍稍好些后,便拎了瓶开水,要到西屋去做江米人。看他要开门出屋,张桂芝又扯住了他,并递过来一件棉马褂说:“天气冷,披上它吧!”。

王清明没有拒绝,“嗯”了一声,将棉马褂披上。却又回头问老伴:“真真和娟娟俩丫头的棉衣也找好啦?”

“孩子们的事儿不用恁操心!”张桂芝嗔了他一眼道,“俩孩子御寒的衣服,半个月前就找了出来,昨天已经穿上了!”

来到西屋,王清明拉亮了灯,开始制作要为葛存义陪葬的江米人。不久,黑黑突然在庭院里汪汪叫了起来,接着便听到阵阵敲门声。正打扫院子的张桂芝去开门,来人是老铁匠仝玉德和木匠武凤轩。武木匠一进门就问:“清明起了么?”老铁匠责怪他说:“别咋呼,清明这几天累得够呛,起不来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张桂芝连忙说:“他早起来了,现在西屋做江米人嘞。”

听到说话声,王清明从西屋走了出来,对仝铁匠和武木匠说:“外头冷,屋里坐,屋里坐!”说着,把来人引进了堂屋。仝铁匠和武木匠也不客气,各自拉了板凳坐下。张桂芝要倒茶,仝铁匠连忙摆手说:“葛家要忙嘞,俺们和清明说几句就走。”张桂芝于是不再谦让,拎起的暖瓶又放回原处。

仝铁匠望了一眼武木匠,首先开口道:“闲话少说,俺们专门来,是想商量一下给葛家随份的事儿。”又说,“本来行善和付忠也要来的,可行善和清田在葛家指挥着做事,付忠也要忙活焗匠的活,就委托俺俩来了。”

武木匠说:“存义年轻,和正常老死的情况不一样,咱们当伯当叔的拿不拿,咋个拿法?还得商量个意见为好!”

王清明说:“存义是晚辈,又是意外死亡,按理说咱们随不着。可葛家的情况咱都知道,如果不随心不安嘞。”说到这里又补充,“当然,俺家和葛家是干亲关系,不仅要随,而且要多随一些。”

武木匠说:“来的路上,俺和玉德哥也商量过了,也是这个意见。”

仝铁匠叹息了一声,补充道:“唉,俺上了年纪,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这也是最后一次和大家商量事儿,以后村里的大小事儿,都委托给大儿子宝库来办。”

接着,三人又商量了随份的数额,并委托武木匠将这个意见再告诉其他的人作参考。王清明还决定,由于李保银父子都住院,李家的随份他先给垫上。商量妥当,仝铁匠和武木匠要离开,张桂芝挽留说:“俺正要做饭嘞,要不,在俺家吃过再走吧。”

“算了,算了,家里也都做着呢。”仝铁匠谢绝道。说着又要告辞,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对王清明道:“清明眼圈发黑,气色看起来不对,不要大意啊!”

王清明揉了揉眼睛,乐呵呵笑道:“没啥,没啥,就是觉睡得太少造成的。”

仝铁匠和武木匠离开后,王清明又继续制作起江米人来。然而进屋后却发现,刚才亮着的电灯不知啥时候灭了。他又拉了一下灯绳,电灯仍然没亮。隔窗看看堂屋,堂屋的灯却亮着。他感到纳闷,嘟囔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查看了一下电源,电源好好的,换了个新的灯泡,灯仍然不亮。于是拉开抽屉,找出半截蜡烛点上。

东方的天空发亮时,江米人终于制作完成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将江米人摆放在桌子上,很是满意地欣赏。然而看着看着,却感到头部木沉,精神也变得恍惚,江米人似乎都活了般在眼前兴奋地蹦来跳去……直到一阵冷风从门缝吹来,烛火晃动了几下,他才打了个激灵,从幻景中回到了现实。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想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却发现自己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两只腿瘫软着难以挪动,无奈地叹息一声,摸索着装上一锅旱烟,划燃火柴慢慢抽着,回味着刚才发生的现象,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泛起,头发也跟着竖了起来……

然而,这种清醒只是维持了很短时间,望着摇曳的烛火,他很快再次出现幻觉——只觉脑海里有无数个亮光闪动,这些亮光又如燃放的烟火般迅速喷发,并于空中绽放成无数绚烂的火花……就在这些火花持续喷放的光影中,他骑着那辆载着江米人家什的老旧自行车,又沿着黄河故道大堤出发了……正在行进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唱坠子书,是当地艺人郭瞎子熟悉的声音:

点一块红云红似火,点一块蓝云蓝似天

点一块黑云如鏊底,点一块白云赛粉团

当中点一块黄云彩,李金仙站在正中间

……

王清明有些纳闷又有些惊喜,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果然没走多久,看到郭瞎子蹒跚着迎面而来,他欣喜地迎上前去,和郭瞎子握手寒暄,接着便交谈起来,接着又相互展示起技艺,他给郭瞎子捏江米人,郭瞎子则给他唱坠子戏……随着绽放的火花越积越多,两人的兴致也越来越高,而此时的每朵火花又发生了变化,竟然奇异地变成了一只只像野鸡一样的鸟儿。这种鸟儿越聚越多,落满了大堤两岸,有公的,也有母的,特别是那些公鸟儿,羽色锦簇、华贵大气,煞是好看……

然而遗憾的是,正在两人惊喜不已时,火花却渐渐地微弱下来,并慢慢变成了一团团烟雾。烟雾在故道里滚动,如巨浪般翻腾奔涌着,似要冲破大堤的束缚……他们想逃避却又无处可退,正茫然无措间,越来越多的烟雾终于冲决了大堤,汹涌地向两岸奔流而去,刚才还嬉戏玩耍的像野鸡的鸟儿,一只只惊恐地飞起,哀鸣着飞向了远方……

王清明又是一阵悸动,再次从幻觉中回到了现实,不觉浑身惊出了冷汗。回想刚才发生的怪异现象,忽然意识到,今早五更时分所做的梦,以及刚才出现的幻觉,是何其惊人的相似。可话说回来,如此短的时间,却出现如此相似的梦境和幻觉,是否有着深刻的寓意呢?更具体些讲,黄河故道可是从小生长的地方,是根植于自己灵魂中的最宝贵的东西,可为何在梦境和幻觉中,都出现了决堤的现象呢?而且,江米人是自己从业多年的最喜爱的民间手艺,为何都在梦境和幻觉中都变成像野鸡的鸟儿呢?而这些鸟儿,又为何会受到溃堤的惊吓都逃走了呢?

想到这儿,王清明的心跳动得更加剧烈了,有些紧张地举起烟杆,想抽时却发现烟火已经熄灭,于是又压上一锅烟叶,手有些发抖地掏出火机点燃,惶恐地大口大口地猛吸了一阵,浓烈的烟雾呛得他连声咳了起来。

说来话长,王清明抽烟,最早是跟他的江米人李师傅学的。开始学艺时,他在师傅面前不敢抽烟,师傅也不让他抽。当然,那时他也没有抽烟的欲望。

后来,结婚成了家并有了孩子,生活中的琐事儿增多了不少。上有老下有小的,常常被缠磨得愁眉苦脸。那一年父亲去世,他奔丧回来后,李师傅见他唉声叹气,便将自己的白铜烟枪递过来说:“抽几口吧,抽上袋烟就舒坦了。”从此以后,他跟师傅学艺的同时,也慢慢学会了抽烟。

当时生活贫困,王清明抽烟,开始只抽用报纸卷的烟叶,后来抽没有过滤嘴的烟卷。李师傅去世时,将自己的那杆白铜烟嘴的烟枪送给了他。按理说,活人不能用死人东西的,特别是前人沾过嘴的吸烟的烟枪。但是,王清明却不这样看,他固执地认为,过滤嘴香烟没劲,比不上旱烟吸得过瘾。更重要的是,这烟枪是师傅留给自己的,将烟枪随时带在身上,特别是用这烟枪吸起烟来,他就会想起师傅,而且制作起江米人时,也会多了许多的灵感。

在平时,王清明不仅吸烟,还好喝点小酒。外出卖江米人时,箱子里总会带上几包旱烟叶,灌上几瓶爱喝的老白干。晚上卖江米人回来后,偶尔找仨俩说得上话的人作陪,多数情况下一个人边吸烟边自斟自饮。尽管后来,家人多次劝他要戒烟限酒,但他从来没有听过——在他看来,烟酒是男人的一部分:吸烟能使人缓解压力,特别是那袅袅的烟雾还能激发他的想象力;而那滴滴的白酒,看似如水般无色无味,实质上却热情似火……烟酒之中,自有金如玉,也有大小乾坤嘞。

王清明用这杆烟枪吸烟,算来已有几十年了。应该说,随着社会的发展,现在的人所吸的烟以及吸烟的方式,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多数人从身体健康的角度考虑,多吸过滤嘴香烟,不再吸老旱烟,也不再用那种老烟袋了。但他却是个另类,师傅留给他的这杆烟枪,他一直舍不得换掉。

家人们认为,既然王清明戒不了烟,那就少吸点,而且要吸那些带过滤嘴的,老旱烟和老烟袋是可以换掉的。也正因为此,多年来,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等亲戚们,过年过节孝敬他时,送给他的烟都是价钱高的带过滤嘴的,但他总是抱怨说:“过滤嘴的有啥好?还是旱烟吸得带劲嘞!”因为吸烟这事儿,老伴张桂芝没少数落他,但他从来不在乎,而且一点也不把老伴的话放在心上。有时张桂芝愤怒之下,会把那杆白铜烟枪藏起来,可他总能想方设法地找到,有时还会大发雷霆。久而久之,张桂芝便不再管他。

今天葛存义发丧,将往常几天要办的事儿压缩为一天,王清明深知要做的事情很多,尽管昨晚没能休息好,他还是早早起了床。他要在早饭之前,尽快做好为陪葬的江米人,以完成干娘五奶奶对他的嘱托。

送走了仝铁匠和武木匠,张桂芝钻进厨房张罗着做饭,王清明又去了西屋。不久早饭好了,张桂芝去西屋喊王清明吃饭。可还未进屋,便听到王清明剧烈地咳嗽声。张桂芝推门而入,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责怪道:“抽,抽,身体都这样了还抽,再这样下去,恁这条老命早晚会被抽没的!”

张桂芝进门时,一股寒风也随之而来,王清明不由得瑟瑟一抖,此时他并没有理会老伴,而是边欣赏刚刚制作好的江米人,边回味着今早的梦境和刚才的幻觉,边吧嗒吧嗒地吸着烟,燃着的烟丝在烟袋锅里嗞嗞作响,明灭的火光在脸上一闪一闪的,披着的棉马褂,不知何时掉落了地上。

刚才还有些怒意的张桂芝,突然有些怜惜起来,把滑到一旁的棉马褂拾起,重新披到王清明身上,并再次责备道:“只顾了抽烟,马褂掉了也不知道!”又说:“今天立冬,气温降得厉害,要是冻了身子咋办?!”

“是啊,今天立冬了……到了立冬节气,冬天也就正式开始了。”王清明感慨道,“往年这个时候啊,俺可是出了远门,正卖着江米人嘞!”

“江米人、江米人,成天在嘴里念叨着,恁心里咋就放不下它!”张桂芝继续责备道,“过了这个冬天,来年就是恁的本命年了!老话讲,本命年犯煞,是个凶年,恁自己可要注意啊。”

“管它啥年,这一辈子哪年也没肃静过?!”王清明感慨,“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过了七十岁,俺的命在树梢上挂着,说不定哪阵风就给吹落了。”

张桂芝又瞪了老伴一眼:“这不吉利的话,不说出来就能憋死?”

“俺胡咧咧嘞!”王清明嘿嘿笑道。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奶奶,俺今早做了个梦,想听不?”

张桂芝没好气道:“睡觉哪有不做梦的,有啥好听的!”

“人们都说梦是有说法的,今早的梦非常神奇,俺想了许久,却也想不出啥寓意。”王清明一本正经道,“恁平时不就经常问俺做了啥梦么,现在就帮俺解析解析呗!”

——王清明说的实话,他年轻时,曾和黄河故道北赵楼村的一位叫赵迎香的姑娘有过一段恋情,两人虽然感情深厚,却由于赵家父母的干涉没能走到一起。张桂芝嫁过来后,知道此事耿耿于怀,不仅多次问他与赵迎香相恋的细节,还经常问他夜里是否做梦了,梦中是否遇到过赵迎香?尽管他解释了多遍,但张桂芝就是不相信。

张桂芝虽然一开始说不想听,却马上又改了口,好奇地问:“让俺解析,那就先说说呗。”又凑近王清明耳畔,煞有介事地问:“老实说,是否又梦到赵迎香那个女人啦?”

“看,又犯神经了不是!”王清明奚落道。接着不问张桂芝可否,慢慢讲述起刚才的梦来。

王清明不仅江米人的手艺好,也是位讲故事的高手。卖江米人时,常常边制作江米人,边给孩子们讲故事。现在,他给老伴讲起了五更时的梦境,绘声绘色,如走戏一般。

张桂芝听了后,果真也感到好奇,感慨道:“恁多次做江米人的梦,今早又梦到了,江米人就是恁的魂!”又说:“也难怪恁这样,从梦境来看,连田野里的野鸡,都是恁做的江米人变的啊!”

王清明也说:“可不是吗,也真是奇了怪了,在俺梦中,以前做的那些江米人,都变成无数的像野鸡的鸟儿,像传说中的凤凰一样漂亮,它们从四面八方飞了回来,而且聚集在俺和郭瞎子周围,在大堤两岸围着俺们跳啊唱啊……”说着又问张桂芝:“恁说,俺做的那些江米人,是不是因为想俺了,才托梦成像野鸡的凤鸟过来的?”

“也许是吧!”张桂芝含糊其词道,“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恁平时想江米人想得太多了,难免会做江米人的梦。就像恁平时想赵迎香想得多了,也会常做有关她的梦一样”

“嗨,恁也真是,都老太婆了还这样敏感,哪壶不开提哪壶,啥时候能有个完了?!”王清明故意绷起了脸,讥讽老伴道。

“不是俺哪壶不开提哪壶,而是恁本就是这壶不开的水!”张桂芝反讥道,“恁心里想的啥,从来瞒不过俺的眼!”

王清明不愿谈及这个问题,呵呵笑着又扯回来道:“俺的江米人,每一个都有生命……它们想俺了,在梦中一起来看俺也是应该的!”

然而,张桂芝却蹙起眉头说:“恁梦中的这些像野鸡的凤鸟儿,可是最后都受到洪水惊吓,一个个飞走了啊,说明这不是啥好梦。”又忽而挑了一下眼皮,诡秘道:“或许,这是暗示恁重视江米人手艺是个错误,到头来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当然,也可能是通过这个梦来提醒恁,年纪大了,就不要再干啦。”

王清明的脸抽搐了一下,愠怒道:“恁啊,净说一些让俺不爱听的话,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张桂芝道:“不是恁要俺帮着解梦么?俺说了咋就不爱听了呢?”

“你这是解的啥梦?不就是想借梦来说道俺,不要让俺再外出卖江米人了么!”王清明埋怨道,“他奶奶,我今个儿可是再次告诉恁,我出去的决心已定,恁就不要再阻拦了!”

以往王清明在家时,也多半是老伴张桂芝做饭,他主要打扫庭院,有时还照看喂养牲口,并做些劈柴担水之类的家务。当这些活计干完,以及吃过饭后,他常吸上一袋烟,然后钻进西屋的房间,去潜心钻研制作江米人来。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可是葛存义发丧的日子。虽然按亲疏远近,两家并不是本家,而且葛存义还是晚辈,但两家毕竟有着干亲关系,何况自己也是吃本村的井水长大的,因此村里无论谁家发生了事儿,他只要在家都会前去帮忙。更何况按他的性格,越是弱小和困难的人家,他越是显得热心和上心,甚至不去或者去晚了都会感到不自在。

互帮互助是鲁西南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传统,这特别体现在农村的红白事上——这一带的民间,有着“白事不请自到,喜事儿不请不来”的规矩——不管谁家有了大事,特别是遇到像婚丧嫁娶之类的红白喜事儿,只要不是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家,大家都会出人出钱出力前去帮忙。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随着二十世纪改革开放的深入,民风民俗受到越来越多的冲击,人的私欲被充分调动出来,相互之间的诚信越来越多地缺失,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薄。那句古人留下来的“各家自扫门前雪,莫顾他人瓦上霜”的格言,倒成了当今人情世故的真实写照……更可悲的是,这种人情淡漠的现象,似乎越来越成为现代人的共识——大家麻木地认同麻木地接受,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推着似的不知不觉地行动实践……而且如果再往深里看,这种趋势所导致的变化,越来越大地影响着人心,导致现实社会离传统越来越远,团结协作的意识越来越差,人与人之间缺少信任,相互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淡了……

应该说,对出现的这类社会变化,许多人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愿看到也不愿继续发生下去的,但是,残酷的现实却令他们悲哀和无奈——村里的年轻人甚至一些中年劳力,他们大都外出打工去了,在远离故乡的城市各忙各的生计,一年里回不了几次家,故乡农村即使发生了大事或出现了家庭变故,身不由己的他们哪能想回来就回来呢。而且更令人痛心和无奈的是,这种变化还在持续加剧之中,随着不断深入的城市化发展,逼迫着农村人不得不接受社会的现实:年轻人要去城里找工作,要在城里去买车买房,否则就会被人看不起,甚至媳妇也难以找的到。年轻人到了城里,结婚成家后他们的孩子要有人看,为了避免过高的劳务费和其他生活成本,看孩子的任务往往落在他们的父母身上,这样造成一部分老人也去往了城里看孩子,没条件的只好将孩子送回农村留给父母来照看,像王清明家就属于后一种情况……这样一来,农村的人口越来越少,即使还有一些人,也多是些老弱病残。这种情况下,如果哪家一旦出了事儿,来帮忙的人自然也就不足了。当然,这仅仅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当今农村的一种生态和现象。实际上,从人心的变化开始,从个体的人到群体的社会,从社会外部到内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现在许多都发生了改变。

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对这种急速的社会变化,王清明也是极不适应的,他不仅看不习惯,甚至还有些痛心疾首。但是他与众不同的是,一向倔强的他,在苦恼迷茫甚至恐慌的同时,却以自身的方式和行动默默***着。以一己之力阻止不了大势发展,但总可以保持自己的秉性。不管别人如何去做如何去说,都要尽力维持坚守自己,保全自己不随波逐流。

是的,这就是王清明,倔强却又个性鲜明的他,就像与中国与鲁西南与匍匐在这块大地上的黄河故道一样,在时光的长河里,都默默地接受着社会的变迁,在历史发展中一点点地坚守自己——在他看来,中国就是中国,鲁西南就是鲁西南,黄河故道就是黄河故道,而且,就如世界有黄皮肤的人也有白皮肤的人有黄头发的人也有黑头发的人一样,黄河故道这一带的人,早已被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们的一举手一投足,就能看出是黄皮肤黑头发说着鲁西南方言的黄河故道人,而不是别的其他地方的人。

在王清明心中,鲁西南黄河故道这一带人,多少年来都这样存在着、生活着,语言可能多年来未变,风俗习惯可能多年来未变,人情世故也可能多年来未变。可反过来说,为啥现在就非得要变呢?如果不坚持自己的特点,跟着社会形势变了这个变了那个,变到了这里变到了那里,那么这一带还是纯正的黄河故道么?是啊,黄河故道人有黄河故道人的基因,如果基因都变了,变得像没有根基的野草一样,那么黄河一发大水就会被冲跑的。可话又说回来,如果随波逐流被冲到了另一处地方,还能适应还能存活么?退一步讲,即便在另一处能够活下来,那么还有原先的精神原来的灵魂么?而如果没有原来的基因,变了原先的精神和灵魂,那么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呢?

诚然,他王清明虽然倔强固执,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从内心里来说,他并不是反对改变,而是因为他对现在的变化不适应,因而着实感到惶恐和不安。或者从另一个方面讲,正因为他对社会变化感到了疑惑,才因此选择了观望,甚至对变化的时世抱有一种抵触的情绪。是啊,他常常地想,在滚滚的社会洪水面前,为何非要随波逐流?为何不慢下脚步反思一下呢?如果一味懵懵懂懂地走下去方向错了咋办?更进一步讲,如果方向都错了,却还硬着头皮往下走,走得越快不是离正确越远吗……以前,上面说要学会摸着石头过河,这勇气固然可嘉,可前方水情不明,如果一下子掉到深水里,或者不慎陷进淤泥中,却没人来施救或都没有自救的能力咋办?像葛存义那小子夜里单独外出,不是遇到了危险没人施救自己也没能力自救被淹死了么?社会林林总总缤纷复杂,可世上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许多情况的发展也是不可逆的,蛮干瞎干闷着头跟着感觉一味向前,走到了邪路走进了陷阱,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几十年来,王清明就是这样一直相信着自己,也一直倔强地坚守着自己。这也表现在他许多方面的言行上,比如:他一直怀念以前的生活环境,因此常常憎恶现代社会多方面的丑恶;比如,他一直和喜爱传统的人交朋友,却不大和受现代生活方式影响较多的人多说一句话;也比如,他一直坚持做他喜爱的民间手艺江米人,一直坚守用师傅留下的白铜烟枪吸旱烟,一直喜爱听带有地方特色的郭瞎子的坠子书,等等,却不喜欢现代机器做出来的玩具,不喜欢现代各种过滤嘴的包装精美的香烟,也不喜欢现代年轻人热爱追捧的什么社会新歌新剧……

是的,王清明就是这样思想的人:他在眼里,农村就是农村,农民就是农民,农业就是农业,农村就应有农村的风貌。换句话说,农村和城市是两个概念,农村不一定就比城市差,农民不必都涌向城市,农村的人和城里的人也不必都长成一个样子。更进一步讲,这世界本来就是千差万别各有各的模样,假如女人都长成西施和貂蝉的样子,那么西施和貂蝉也就不是西施和貂蝉了;假如这个世上的男人都精明得如诸葛亮如刘伯温,那么诸葛亮刘伯温就不是诸葛亮刘伯温了。可话说回来,西施和貂蝉有什么好?不就是个漂亮么?自古红颜薄命这类的话,就是送给漂亮女人的啊;诸葛亮和刘伯温又有什么好?不就是精明算计劳神苦思了一辈子吗。更进一步讲,人再精明又能精明到哪里去?就诸葛亮来说,“精明”的他,最终还不是没能挽救蜀国的灭亡么……

王清明是这样想的,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坚守自己。当然,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甚至扪心自问地想:自己的思想是不是老了?自己是不是太顽固不化了?……后来想得多了,还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认为自己就是出身于农村的农民,将来也必将回归于农村。既然自己是农民,那么就得处处像个农民的样子,不仅衣食住行像个农民,而且要坚持农村的传统。因此,王楼村发生了什么红事白事儿,只要被他知道了,他都会前去参加并尽力去帮忙。而且,随着近年来外出打工的人员增多而留下的人越来越少,他也改变了自己的一些做法,虽然卖江米人年年都要外出一段时间,但他从未想过要留在外地,更不会像一些人那样去城里买房子居住。另外,对人与人之间感情淡漠的趋势,他虽然不能阻止,却自己也是极力避免的,村里不管谁家有个灾难,遇到了困难,不管别人怎么样,他王清明只要知道了都会前去帮忙,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他预感到留在世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因此参与农村事务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

现在,不幸的葛存义溺水而亡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而死,不管他们两家的关系亲疏远近,也无论江米人的事儿他心情多么迫切,他王清明都得要去帮忙的。他不仅要出人出力出钱,还要去安慰这个不幸的家庭。可尽管如此,一想自己外出卖江米人的事儿因此受耽搁,他禁不住又想痛骂葛存义这小子一顿。不是么,你父母没本事,家庭又贫困,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太不容易,你大哥葛存礼至今还是个光棍,这个家庭的存在和延续主要就靠你,可你却不顾这些撒手而去了……唉,这个不知好歹的短命鬼,不管生前多么招人喜欢,自己一走了之就是大逆不道,不痛骂你一顿确实难以解气啊……

这样想了后,王清明的心里顺气多了,也亮堂多了。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坚守是对的。退一步讲,不管这种坚守是对是错,保持自己原有的本心,起码是对自我的一种尊重和安慰,即便错了也不后悔。现在的他,要给葛家去帮忙处理后事,这是他应该做的,他也必须这样去做!

草草吃过早饭,王清明便带着做好的两只“龙”“凤”造型的江米人去往葛存义家。刚走出院门却又返了回来,叮嘱张桂芝说:“联系一些邻居家的妇女们,再去葛家看望一下吧,特别是要安慰好吴凤英和刘莲花,劝他们要节哀顺变……”

“俺过会儿就去!”张桂芝边涮锅边回答,“俺知道咋办!”

“到葛家后,俺跟大家一起随份,干亲关系多加二百,都随给葛老三。”王清明说着自己的想法,“恁以个人的名义再随一份,把钱直接给刘莲花,她孩子还小。”

张桂芝犹豫了一下说:“夜门儿俺们女人去了一趟,随给存义他娘吴凤英啦。”

“给了婆婆不等于给了儿媳,”王清明道,“我外出卖江米人时,存义和莲花没少帮咱家,咱得趁机谢恩嘞!……莲花是个女人,俺这当叔做长辈的直接给她不合适,再说平时给她钱她也不会要,还是恁这个当婶子的,乘这个机会表示一下吧。”

张桂芝双手一摊,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我也知道这样好,可俺又不会屙钱!”

王清明摸了一下衣兜,只掏出几枚硬币来,尴尬道:“俺身上的钱也没了!”又急慌慌说:“先从邻居家借吧!”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家。

王清明来到葛存义家时,蒋荣水、王清田和武木匠已经到了。陶行善、仝铁匠父子等人不久也先后到来。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村长王永全和会计黄学文两位村干部,不久也出现在了葛家院落里。

四拐和仝明亮草草吃了些点心,又去了镇上的喜活店买丧葬用品。纸扎店和寿衣店在镇南北街的两头,离得并不远,四拐以前多次来过。两个店老板按昨天夜里他的要求,都紧急准备了所需的东西。

遇到白事儿,蒋荣水往往是个大忙人。葛存义的丧事昨夜已经定下了调子,尽管此时村红白理事会的人员没有到齐,蒋荣水也不等待,能提前办理的就抓紧时间办理。他简单征求了葛老三的意见,又同在现场的几位长者商量同意后,便指导着一帮人,在庭院里搭起简易灵棚,设置了灵桌,扯起招魂幡,摆上临时准备的贡品。不久,所联系的纸扎活和寿衣棺材等丧葬用品,也先后送进了葛家。

这种场合,唐焗匠无疑是必不可少的——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村里不管谁家有红白之事,以前都是唐焗匠和他同为焗匠的父亲来制作饭菜伙食。饭菜做成啥样,要根据主家要求的标准来定。唐焗匠年轻时,就跟父亲打下手,不仅学到了父亲的手艺,而且也钻研了不少新菜品,所做之菜色香味俱佳,坐席的人吃了他做的菜无不啧啧称赞。父亲二十年前就去世了,父亲走后他便成了主厨。现在他也老了,想找个徒弟接替自己,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许多事情还得亲自动手,每当有红白事儿主家请他帮忙,他就安排主家给他找几个帮手,临时将就着把事儿过圆满。

这天来葛家最早的是唐焗匠,他昨夜从葛家回去后,在床上打了个盹便又来了,来时带着自己专用的菜刀、砧板、漏瓢及布围裙等必备的厨用物件,尽管葛存义的丧事从简,但来帮忙的人毕竟要吃饭,而且五奶奶还要求办得要像个样子,所以他必须认真对待。农村办红白喜事宴席是重头戏,一般情况下几天前就开始商议并操设了,但葛存义的尸体昨夜才找到,今天就要火化发丧,唐焗匠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尽管一夜几乎没合眼,他还必须强打起精神来。今早五更时分来到葛家后,和葛老三简单商议几句,便带着葛存礼,开着农用三轮车去镇上采购食材,割了半扇子猪肉,又买了几捆蔬菜及其他一些宴席上用的物品,接着便匆匆地往回赶。回到葛家也没休息,便指挥着几个帮手将一口大锅支在庭院里,大锅的旁边又支起一张很大的案板,然后按他的安排,有的人洗菜,有的人切菜,有的人烧锅,他则腰间围了个围裙,在油锅里煎炒烹炸起来。

来人越来越多,葛存义家简陋却宽阔的庭院里,人们有的坐着有的蹲着说着相关的事情,里里外外闹闹嚷嚷的。太阳出来一竿子高时,五奶奶不顾年老体弱也来了。看到拄着拐棍颤巍巍的五奶奶,大家给她打招呼:“五奶奶,恁老这么大年纪咋也来了?”五奶奶说:“村里走在俺前头的人,俺都要送!”又有人说:“今个儿风大,天又冷,恁老可别冻着。”五奶奶说:“俺老胳膊老腿的,啥样的天没经过,不怕!”

五奶奶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起身给她让座。五奶奶摆摆手说:“你们各忙各的,俺到屋里看看存义他娘!”走了几步,却在门前停住了,回头对满院子的人说:“存义是个好孩子,大家帮忙可要认真些,一定把这丧事办好,否则有一点儿差错,俺饶不过你们!”

大家呵呵地笑,四拐大着胆子说:“五奶奶恁都这把年纪了,打不过俺也跑不过俺,俺不认真了又咋样?”五奶奶翻了一下眼皮,直直地瞪了一眼四拐,又扫视了一遍大家,很认真地道:“我可是快到地下的人了,谁要是违了俺,俺走时也一块把他给带着!”

五奶奶这话又引来一阵议论,有的说:“恁把俺们带走了,到恁咽了气,谁给恁挖坑谁给恁埋土啊?”四拐也吐了吐舌头说:“我还没娶媳妇呢,可不想跟恁走!”

大家在外面说话时,葛家人都在屋里痛苦着。葛存礼望着弟弟的棺材不言不语,脸色铁青难看。刘莲花穿着白色的孝服,目光呆滞地望着同样穿着白色孝布的幼小的儿子狗狗——狗狗还不懂事,似乎感到家里来了那么多人很好玩,和其他前来的孩子在院子玩着游戏。莲花已经哭了几天了,眼睛早已哭肿了,不过,呆滞的表情和红肿的眼睛,仍然不能掩盖她的风韵和美丽。此时的吴凤英在床上蜷缩着,旁边是几位邻居家的妇女,几个女人一边劝说着吴凤英,一边把白布扯成孝服的形状。葛老三还是那种可怜兮兮的老样子,圪蹴在房屋的一角,一边听人说着话一边唉声叹气。他是一家之主,当有人说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只是机械地点头。

葛家的亲戚不多,来吊孝的主要是本村的人家。对这个不幸的家庭,大家的认识是一致的,见到葛存义的父母和他的妻子刘莲花,在表达着悲伤的同时,都说着安慰劝说的话。是啊,葛存义的死,对儿子狗狗来说属少年丧父,对妻子刘莲花来讲属中年丧夫,而对他们的父母来说则属老来丧子,被称为人生的三大不幸,都让这个家庭遭遇了。看着这可怜的一家人,大家怎能不同情并伤心落泪呢。老天啊,恁对掌控的人间太不公平了吧!看呢,有的人坏事做尽却升官发财,有的人被千人咒骂万人唾弃却依然活得很好,而像葛存义这样可怜的人家,苦难又往往降临在了这些人的头上……当然,大家比较关注的还是葛存义的妻子刘莲花:她是个外地人,而且还有个幼小的孩子,在她和这个家最需要丈夫的时候,丈夫却突然离去了,今后她和未成年的儿子又如何生活啊。

不大会儿,王清河也到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红白理事会的人。大家来到侧房里,由王清河主持商议具体事宜。大家发过言后,王清河归拢大家的意见,最终的决定和昨夜的意见基本一致,也是建议从简从快,当天火化,当天入葬。他说:“俺也知道,人死为大,按照咱们曹南县黄河故道一带的风俗,人死后对丧事办理是要隆重的。但是,毕竟存义的死是个例外,意外死亡又年纪较轻,尸体在水中还泡了两天,已经不能再存放了;葛家的光景也太凄惨,丧事从速从简,也能少花费些……”他还说,“各家有各家的事儿,如果像以前那样在葬礼上靠几天,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俺也知道心里并不舒坦,这样从速从简,不仅对葛家,对所有前来帮忙的人来说,也都是个解脱嘞……”

意见确定下来,根据来帮忙的人员情况,又现场进行了具体分工。一切安排妥当,大家各自忙活开了。

午饭按大锅菜来准备,主体是大肉炖白菜粉条,来帮忙的人一人一碗,不够吃的再盛。另外,唐焗匠也给红白理事会的几个人准备了两桌菜,而且上了烟酒,不过比以往的丧事简单多了——正常的丧葬,一般要拉桌设席,上传统的四蒸八碗。葬礼不仅要扎纸活,还要请吹响班。但是,在从快从简的思想指导下,各项规制也都进行了简化,能要能不要的都不要了。

葬礼办得紧张有序。午餐过后,举行简短的遗体告别和祭奠仪式。蒋老汉喊丧,指挥着四拐和众人将葛存义的尸体抬到灵车上,由灵车拉着先送到了火葬场。火化后骨灰没有回家,直接拉到故道大堤阳坡的葛家坟地,然后装上一口临时置办的薄口棺材。在棺材封盖前,王清明将准备的“龙”“凤”江米人放了进去。一番祭奠仪式后,众人将棺材下到墓坑埋葬。

王清明也随着发丧的队伍来到葛家坟地前。看着葛存义的棺材下到坑中,又看着一铲铲黄土将棺材埋下,王清明想起葛存义的小时候和与他相关的一些往事,突然心里一酸,眼睛里溢出泪水来。模糊的泪光中,他仿佛看到年少时的葛存义,在寒冷的冬天里看他制作江米人时的情景——葛存义红红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神,微微地张着小嘴,专注地看着他制作着江米人……突然,葛存义咧着小嘴,露着掉了牙齿的小嘴向他怯怯地说:“叔,恁做的江米人真好看,俺跟恁学管不……”

“好,好,叔教你……”望着童年的存义渴求的目光,王清明高兴地回答着,并将刚刚制作好的一个孙悟空降魔的江米人,爱怜地交到他被冻得红肿的小手上。得到江米人的小存义,立即欢呼雀跃起来。看孩子高兴,王清明也乐开了花,咧着嘴呵呵地笑了……

葬礼完毕,众人纷纷离去。王清明从刚才的幻境中回到现实,然而他离开坟地后,并没有随送葬的人群回村,而是一个人默默走上了不远处的故道大堤。

——不得不说,本想外出卖江米人的他,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太多,而且每件事儿都紧密相连,特别是大舅哥去世、李保银父子病重和葛存义意外死亡这些变故,都极大震撼了他的心灵,使他感到莫名的压抑。现在,他太需要来找个空间喘口气了。

大堤之上,王清明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没落的村庄、龙王庙废墟上新建的很不协调的安置房、破败的纸箱厂、砖窑厂等村办企业,等等,似乎每一项事物都使他的心情沉重。但是,他王清明天生就是一位乐观浪漫而倔强的人,在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中,尽管遭遇过太多的不幸,也遇到了数不清的困难,但这些都没有把他打倒,更没有把他压垮。相反,他似乎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坚定自己的选择,也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理想,哪怕自己的梦境,都那么充满着奇幻美妙的色彩……

——是的,就在今天早晨的梦境和幻觉之中,就在这条雄伟壮观的黄河故道之上,他遇到了经常挂念的唱坠子书的郭瞎子,他以前所制作的江米人也变成了五彩缤纷的像野鸡的鸟从四方而来,围绕他和郭瞎子歌唱着、舞蹈着,而他和郭瞎子则在这大堤之上,互相交流,相互献艺……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啊。也许只有他王清明,只有像他这样乐观而又倔强的江米人艺人,才能做出类似的梦吧。

人生啊,从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世界就会呈现不同的面貌;以不一样的心态体悟生活,生活就会表现不同的色彩……此时的王清明,一边眺望着故道大堤两岸的景色,一边乐观地回忆着早晨的梦境和幻觉,心中不觉再次明朗舒展开来。一高兴,哼起坠子书《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一段唱词来:

梁山伯他这里没有怠慢,迈开这大步哎下山岗

一里二里咱不表啊,三里四里走慌忙

五里六里来好快呀,七里地奔到祝家庄啦

慌慌忙忙只把村庄走进,来到九弟大门上

……

葬礼结束后,忙活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回去,葛存礼也搀扶着父母回了老院,葛存义的院子里,只剩下刘莲花和狗狗母子俩了。前几天还闹嚷嚷的家里,现在突然寂静下来,刘莲花感到了孤单和恐慌。她再次想起丈夫,不免又伤心落泪起来。就在这时,王永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看四下无人,一只手大胆地抓起刘莲花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肩头说:“甭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王永全长了刘莲花十几岁,六年之前,当年轻漂亮的刘莲花突然跟着葛存义出现在王楼村时,当时还是砖窑厂厂长的他立即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后来了解到她和葛存义在城里的经历后,并知道他们不准备再外出打工时,他便邀请他们到自己的砖窑厂来干活。砖窑厂期间,刘莲花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眼睛,特别是刘莲花青春性感的身体,经常使他浮想联翩。可是,刘莲花毕竟有自己的丈夫保护着,因此这种淫邪之念,他只是暗暗装在自己的心里,并没有特别表现出来,只是在安排葛存义送砖或买料的空隙,他才能有机会接近她。当然,作为女人特有的敏感,刘莲花是能感觉到的,于是在她怀了狗狗后,便主动离开了这个地方。

有了孩子的刘莲花,发育得更是风韵别致,言行也比以前放开了一些,这更激起了他的欲望。他每每见到她,更有一种垂涎欲滴的冲动,而且越是得不到,渴望越是剧烈。但是,还是和以往一样,毕竟她有丈夫葛存义给罩着,尽管他***难耐,也寻找着各种机会,却始终没有得逞……可现在不同了,令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几天前,葛存义却突然发生了意外。说心里话,他为葛家惋惜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庆幸。他暗暗下定决心,既然没有了绊脚石,就要趁早得到她。

不得不说,在处理葛存义的丧事这几天,作为村长的他表现得还是非常积极的。虽然他任支书的爹在现场时,他的话语并不是很多,但他的心里却剧烈翻腾着,一双贼般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趁大家不备,便时不时地瞄上刘莲花几眼——与其他人对刘莲花的可怜同情不同,在他眼里,穿着孝衣伤心流泪的刘莲花,如梨花带雨般地更加美丽,也更勾起了他的欲望。

于是就在葬礼完毕,趁人散去的他再次来到刘莲花家里,并大胆地抓起刘莲花的手。正伤心无助的刘莲花,在感到惊讶的同时,又似乎感到了一种依靠,她想拒绝,却不知为何没有了勇气。而且,当听到王永全安慰的话后,她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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